阮次山:数风云人物,还看今朝。各位好,我是阮次山。香港从1997年回归到中国主权已经有七年多的时间。在回归之前,中国方面有一个基本的政策,就是一国两制。一国两制是什么呢?在人类的历史上从来没有人经历过,所以其实一国两制的实施,从中国从香港来看,都是摸着石头过河。
在香港回归之后,在前半期大家发现,香港人担心,有很多香港人在1997之前,纷纷到国外去定居。他们最主要是担心一国两制在香港实施的时候,政治会挂帅,经济会萎缩。可是在香港回归之后,大家发现,相反的,香港的经济在大陆的全力支持下,虽然经历了亚洲金融风暴,可是在经济上面丝毫没有太多的挫折。而香港的政治在某一种形式上,有非常不良好的表现,甚至最近两三年,很多香港的民主派人士因为政治的泛政治化,在政治问题上太泛政治化,在社会经济问题上也泛政治化,导致香港过去半年出现很多次政治影响经济的恶性化循环。
所以在香港过去七年多,香港本来就是一个商业性的社会,香港的企业家、香港商人对于香港的现状到底有些什么样的看法?他们的感觉如何?他们口袋里的钱是不是愈来愈少或者他们认为赚钱的机会愈来愈少?香港的经营从企业的角度来看它的优势是不是愈来愈少?今天在我们节目里,我们为您请到了香港企业界高层领导之一--恒隆集团的主席陈启宗先生。
我们跟他谈一谈,从香港企业界领袖的角色,他如何分析香港从97年以后所面临的各种问题,尤其是在香港最近几年所谓的民主派人士,在香港各种所作所为有泛政治化的倾向、泛政治化的思维的时候,企业界人士到底是怎么看的?
我们请看他的谈话——
阮次山:金融危机各国逐渐复苏,为什么香港方面反而在金融危机,大陆非常有利的资源底下,没有软着陆,而且现在对香港前途经济前途,很多人觉得看不到前景,什么道理?
陈启宗:这个也需要从几方面来看。我们当然也不可以把所有问题都归根到那个亚洲金融危机上。我觉得最主要是,在香港社会上起了相当大变化。大家不要忘记,1997年香港回归是历史上未有见过的一件事,一国两制也是人类没有见过的一件事。社会上老百姓,他们在心情上的改变,对很多事情都有影响。
1997年后,多少是对回归七上八下,不知到底怎样看这事才好,所以这需要相当长时期才能够叫香港人找到他的自我,团体上、社会上找到自我在那儿,他的国家的关系是什么,这都不是一下子可以找到的。
阮次山:有很多人说,过去香港,不只是回归就是回归以后,没有在经济发展上找到自己的定位,不知要往哪里走?你从企业家的观点来看,是不是有这样的毛病?
陈启宗:就是没有1997,香港的商界也需要找到自己的一个新的定位,因为中国大陆一直不断发展,香港以往几十年都跟大陆里面的环境有不可分割的关系。譬如说1978、1979年,中国大陆改革开放以前,香港是得益于中国的不开放。1978年、1979年以后,中国开放初期,很需要资金,很需要人才,对世界也不认识的时候,香港是一个窗口,刚好又得到益处。好多人头脑简单的就说,香港是福地,1979年以前好,1979年以后改革开放还是好,就简单延伸去说,将来一定是好的。这个就不一定,很多外国人跑到中国去,他说一看中国从前不行不行,低估她进展的速度。他看见了现有的难处,却看不见她改变改好的速度,他就失去了机会。掉过来,有些人看到她改得很快,但却忽略了中国大陆里面既有的那些结构性的难处的话,结果又出了问题。香港也同样在今天,在中国改革开放那么快,特别是经济领域里那么快进展的大环境之下,香港也需要找到自己的一个定位。
阮次山:香港的优势在哪里,你觉得呢?
陈启宗:香港的优势,大家都讲了很多,我也没有什么新的见解。譬如说什么法治,什么香港的税制低而简单,香港的货币流通等等。但是这些都慢慢地会减弱的,不是我们差,而是大陆人家好了嘛。人家好了,所以这个距离就拉近,所以香港的长处我倒不是不理解。但是我是觉得这样子,香港人,香港的经济需要跟着环境,外围的环境改变而改变,对不对?因为我们差不多百分之九十,我们的经济体是服务性行业,服务别人,别人在改的时候要跟着改呀,人家变要跟着变。1997年前,那时候政治不是影响经济,所以经济留在商人手上,不只是大商人,还有很多很多中小型的在他们手上,他们就能够很容易去变。但是1997年以后,愈来愈所谓的民主,社会的声音愈来愈大,这些事情就叫社会上不是再以经济为主导的社会,所以要变就变得没那样快。当然,每一个商人的个人来说,他还可以变得快,但是整体来说,特别是在政府的扶持支持方面就变了,改变很慢。因为多元化的社会里,民主的声音强了,所以政府反而变得慢。所以从个人个别的商人的角度来看,应该不是太大的难处;但整体来看,整体社会、整体经济来看,倒是有点隐忧。
阮次山:你提到一个重要的概念。最近台湾的经济也是一直下滑,有人讲台湾在三十年以前,他的政治是因为国民党一党控制,所以底下你不要谈政治,政治是我谈,你只要弄经济,所以台湾的经济从70年代以后一直増长。那么现在香港,过去香港人是不谈政治,因为英国不让谈,1997年以后香港逐渐要谈点政治,重蹈台湾的覆辙,有没有这个现象?
陈启宗:这当然了,但我也理解人类社会的发展富裕到一个地步,人类就难免会要有,在社会上有别的要求,包括政治的要求。这个也是不可移转的事实。历史,世界历史就告诉我们,一个社会到了某一个财富累积以后,就会走那条路。台湾走过,所以现在我也知道,那里商业经济是一直滑波。当然他们还有一个问题,就是照我个人观察,就是政府好多是对商界不利的一些做法。譬如说公平竞争,当然从前也不一定有公平竞争,但是现在又有另外一种不公平竞争,外商譬如说就吃了很大的亏等等,香港也难免走同一条,所以我认为--可能我这个看法是很多香港人不认同的,而且很会被香港人误会的一个看法--香港这个经济的体系完全是外向性的。因为我们是一个转口港,我们不是一个大陆性经济,甚至不是一个小国家经济,不过是个城市经济,一百几十年就是一个转口贸易的地方。在这个环境里,我们的生存,我们经济的活力、生存乃是在乎服务别人,别人有市场,别人有技术,别人有产品,别人有名牌,你就要服务他。你不服务他的话,你是没办法的。所以现在,从这个角度来看,香港的政治的声音,一定是对商界是有相当的影响。没办法,心里上你住在这个地方,每天看报纸,你就不高兴,总是不是味道。但是要是你问我香港的出路在哪?香港的出路很简单,你搅政治你搅好了,商人我就是走我赚钱的路,好像说他们对香港没有承担等等,商界从来都是对任何人没有承担的。但是要是一个社会能够制造一个环境来,商人能在那里赚钱的话,历史告诉我们,不要用什么政治手腕,用什么意识形态等等来吓唬商人。老实说,这就是西方的市场经济,政治你管你的,你给我一个比较公平的环境,能够公平竞争,我去做生意就成。